她老了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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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交者: 普风 于 April 04, 2016 11:34:00:

她老了 (微小说)

望着镜中的自己,她深感自己确实老了。两颗泪珠扑簌地落下,砸在手背上,她吃惊,低头去看,发现自己的手背布满皱纹。

周围的人都说她不老,一点也看不出已退休多年。她的学生,甚至还开玩笑说,不该叫她老师,该叫她少师,或者幼师。她和学生的合影,还真看不出,这个一头黑发,戴着眼镜,身板挺直的人,已经年过七十。

她和她的学生还常聚会,这是她教的第一批学生。大学英语系毕业后,她被分配到刚成立的外语学校。这是一所寄宿学校,国家为培养外语人才,从两年级小学生中招生,实际都是干部子弟。她不仅授课,吃住也和这群不到十岁的孩子一起。一年下来,师生情外,似乎还有份亲情。她对第一批学生,就像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亲切。

文革风暴骤起,寄宿学校很快废止,学生也风流云散。但不知从哪年开始,这第一批学生,又开始约她,找她。她也欣然加入学生的圈子,每次聚会,她这位既是恩师,又像大姐的,往中间一坐,聚会就像有了中心,热闹欢快。

她话不多,但是画龙点睛似地提起的那些往事,总是能引起饭桌上的大笑,惊叹。喝了酒的,有时会为鸡毛蒜皮,争得面红耳赤,她一锤定音,大家心服口服。

她吃的很少,酒也蜻蜓点水地咪一口,优雅地,微笑着,默默地,看她的学生嬉闹。此时,她沉浸在幸福的感觉里,她知道自己被呵护,同时她也很想,让自己和年轻时一样,去呵护这群,在她看来,还是一群孩子的弟弟妹妹们。

可今天怎么了,她失态了,她竟然站起身,大声地斥责!

她不记得酒过了几巡,菜上了几道,她只记得,一个学生,趁着酒劲,开始朗诵诗歌:

《“我们”不是“你们”》

感觉到危机来临了?
歇斯底里地叫喊了?
到现在你他妈的“我们亲爱的人民”了?
“我们”“我们”的,你感觉很亲切是吧?

养老双轨制,看病多轨制,“我们”,不在一起吧?
开着公车,游山玩水,
抱着二奶,吃香喝辣,
“三公”挥霍时,“我们”,也不在一起吧?
高收入全保障,吃特供享特权,“我们”,还不在一起吧?

——要打仗了,战争来了,你他妈的“我们”了!还什么“亲爱的”“我们”!

对不起,“我们”,不是你们一伙儿的:
你们是你们,你们只是你们,也只能是你们;
而我们,我们,我们才是我们。

听好了,告诉你们: 我-们-不-去!
我们不去打仗,因为我们没有多少什么东东要保卫。
我们不去打仗,因为我们也不想去“保卫”你们的东东。
……

听着听着,她感觉心里被什么利器扎了一下。

她只记得,她站起来,大声吼了一句,声音之大,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
她只记得学生尴尬,委屈,涨红的脸。

她仿佛打碎了一件珍贵的器皿,炸裂的碎片,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,滚热的血涌出来。

她厌恶政治斗争,对反右,文革等深恶痛绝,但对毛主席却恨不起来。她也痛恨腐败,对如今的官场官风,颇有烦言,喜欢嘲讽,但对习主席却抱有希望,崇敬有加。她认为这是她的底线。

今天,似乎她的底线又漠糊了。

她再一次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,喃喃地嘟囔了一句;她老了吗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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